2015年7月27日 星期一

同理心的修正(更新)

同理心(Empathy)這名詞最近好像已經被說爛了,銅鋰鋅更是已經變成一個含有貶意的詞,我試圖了解這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想癥結大概是同理了然後呢?被同理了又能怎樣?要大家同理就不能責怪了?

長文短結:請不要過度設身處地去同理,你可能會因此也感到受傷,或者不小心搶走被同理人的聚光燈。也請不要過度接收創傷的訊息,包含聲音以及影像,那些都有可能會成為徘徊在你腦中的惡夢。

同理這兩個字實在愈看愈怪,我在諮商技巧學到的第一個同理心定義是「試圖去理解個案的行為與背後脈絡並不給予評價或批判」。為什麼要這樣訓練一個新手諮商師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都是人,我們都有主觀意識,我們都有從小養成的價值觀與信念系統(Value and belief system),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給予評價(Judge)。

記得在上課中做過一次Mindfulness Behavioral Therapy的練習,講者給我們看一系列的圖片,有飢餓的孩童、有高富帥、有老弱婦孺、有作惡多端的壞人,然後要我們試著保持不批判的態度(non-judgmental)。這練習超困難!我剛剛打出來的高富帥、老弱、作惡多端的壞人都已經是經過我主觀大腦跑出來的形容詞,有相對比較性質,有評價,你一聽就知道高富帥比較高級,作惡多端的人令人嫌棄。

而諮商室應該要是一個這世界上最安心的場所讓個案可以暢所欲言。所以我們諮商師學著「表現出沒有批判的樣子」,即使聽到什麼天理難容的事情心中感到噁心也不能夠直接說出來,這也跟Carl Rogers的無條件正向關懷(Unconditional Positive Regards)有非常大的關係,簡而言之,Carl Rogers認為只需要一直反映個案所講的話讓個案知道諮商師明白他的心情個案就能愈走愈深然後自己發現出路,諮商師完全不用引導!

但這當然不是真的!現在在Youtube上面有很多Carl Rogers以前的諮商示範帶,他之所以是大師就是因為他太知道要怎麼巧妙不著痕跡地回映個案讓個案從壞的地方走到好的地方。所以諮商師本身的道德感其實滿重要的,你不會和一個吸毒犯諮商然後鼓勵這吸毒犯不斷吸毒下去。

於是諮商師常常陷入這種道德兩難的情況,「我應該要同理我的個案」,但是「我又看不過去他的所作所為」。然後解套的看似簡單宗旨就來了:「我同理你但不代表同意你的行為」。不知道多少諮商師真的這樣跟他們的個案說過這句超級模糊的話?我自己是常常就嗯嗯啊啊帶過,但是那個「嗯」和「啊」到底會被當成是只是聽到示意還是我就同意我也不知道啊!

接著諮商師會遇到的問題可能是二次創傷(Vicarious trauma),定義是諮商師自己受到個案所說的創傷故事影響而產生了創傷症狀,舉例來說,一個已婚諮商師可能在長期與家暴倖存者工作後自己和配偶的關係開始產生變化,對於口角變得敏感、對配偶有不明所以的怨懟、甚至開始有情緒崩潰炸彈、對配偶的不信任等等,這些可能都是諮商師不小心把個案的創傷故事吃進去了,而以為那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因而產生了和個案類似的反應。

這二次創傷當然對諮商師或任何助人工作者來說都不好,因為會造成分不開生活與工作的界限,很容易就彈性疲乏倦怠而無法繼續工作下去。不過諮商師與個案及個案故事的關係的這部分倒是比較玄妙,畢竟諮商是一門以人為工具的藝術,演員都會因為太陷入那虛擬角色而久久無法拔出,諮商師又怎麼可能真的永遠像一張白紙一樣不被個案影響呢?只是這裡在乎的是我們如何去處理那些有害的創傷影響。

身為一個新手諮商師,有時候給出的同理就像這個樣子:「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也會感到很痛苦無法承受......」。這背後的目的是要讓個案感到正常化(Universalized and normalized)並且讓個案知道他已經做得很好了(Empowering)。

但是有一天我訪問一位在專門接創傷個案的校友時,他卻給了我完全不一樣的提點,我覺得非常有趣。

他說,你不可以說上述那樣的句子,你在聽個案說故事時不要試圖去想像他們的情景,因為你想像的故事是你編造出來的故事而不是個案說的故事,你也不要試著去想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原因有二,一是你可能會因為這樣設身處地的想像而讓自己也創傷了,二是當你在想像你就無法專心聽個案說話,諮商的重點就被你搶走了,你也可能會對著你想像出的故事回應而不見得是個案的故事,這麼一來諮商就整個跑掉了。

這段話我咀嚼了很久,現在突然覺得很有道理。想想現在社會上各種可怕的人為災害,很多人氣憤填膺的想要懲罰那些兇手,廢死聯盟則是每次有無差別攻擊事件就被拿出來鞭一次,攻擊廢死聯盟的人常說「你又不是受害者家屬你才在那邊說風涼話、你沒資格!」、「我如果是受害者家屬我就要把他們碎屍萬段!我永遠不會原諒殺人兇手!」

發現什麼奇妙的事情了嗎?這兩句看似為了受害者家屬發聲的句子其實重點都在自己身上,我我我我我,受害者家屬的樣子、心情、處境則完全消失了。

於是我想說的同理心的修正是,我們不要設身處地的去幫受害人想,我們只需要保持好奇心(不是八卦)去瞭解他們的處境,讓自己從害怕的同情情緒中脫離,自己不會感到那麼痛苦,對於整個事情的了解也能夠比較清楚。

補充之前忘記打的部分,之前美國有做過911的相關研究,發現一些根本不住在紐約市也沒有親朋好友因此受傷罹難的人卻也出現壓力後創傷症候群的症狀,仔細調查後發現這些人都觀看非常久的911相關新聞,像是飛機撞擊雙子星大樓的畫面、傷者為了逃生一一跳下大樓的畫面等等。這研究告訴我們如果過度接收這些自身無法掌控的意外訊息會讓自己焦慮緊張害怕,適度的焦慮可以保障我們的人身安全,讓我們有警覺心,但是過分焦慮緊張反而會造成我們自己太多的心理負擔,甚至有可能變成廣泛性焦慮症或是恐慌症。

又突然想到另外一個令人感到有希望的911相關研究,當時候有研究追蹤目睹或因911喪失家屬的孩童的調適情況,發現如果孩子有即時得到大人的穩定情緒與安撫,也就是大人有辦法先多少穩住自己的情緒並且關心到孩子的害怕,這些孩子對於創傷的調適能力就比較好,也比較不容易產生壓力後創傷症候群。

所以在意外發生之時,如果我們的第一步都能夠先關心並安撫相關受害者以及社會大眾,也許我們整體社會的壓力容忍程度就能提高,人們之間的信任也就更能夠支撐這個社會一起走下去,不會被恐慌和害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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